新書網 > 錦衣長安 > 第四百五十九回 老相識了
  姚杳揮了揮手,眼尾通紅:“不會,我穩當著呢。”

  韓長暮笑瞇瞇的,暗嘆了一聲,看來是在貢院里關的快憋出病了,這突然放出來,便忘乎所以了。

  他把姚杳拉回胡床做好,拿過她手上的酒壺:“別喝了,你醉了。”

  姚杳跳起來伸手去搶,嘴里嘟嘟囔囔的說個不停:“醉了,誰醉了,這,這才哪到哪呢?”

  韓長暮左躲右閃,無奈的搖頭輕笑。

  目光突然落在姚杳的左手手腕內側,他的雙眼瞇了瞇。

  那手腕內側靠近手肘的位置上,有一塊半個巴掌大的燒傷,皮膚顏色比別處略淺發白,似乎燒的十分嚴重,疤痕起起伏伏,看上去格外的猙獰。

  他心下微慌,一把抓住姚杳的手腕,指著內側急切發問:“姚參軍,阿杳,阿杳,你這里,是怎么回事?”

  姚杳低下頭,看了一眼,大大咧咧的笑了:“這啊,嗨,剛進掖庭的時候,冬日里到處都凍死人,也就灶房暖和點,我就坐在灶頭打瞌睡,人一下子歪了,這個地方就被火燎了,沒事兒,早就好了。”

  韓長暮皺眉:“是,永安元年,你剛進掖庭的時候嗎?”

  姚杳迷迷蒙蒙的應了聲是。

  韓長暮穩了穩心神,面色如常的又問:“那,沒被火燒的時候,這里是什么樣子的,你還記得嗎?”

  姚杳翻著眼皮兒看了韓長暮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個二傻子一般,嘻嘻笑著,滿嘴的酒話:“當然記得了,這是,我的肉啊,我,我肯定記得啊,沒被火燒的時候,也不好看,那么,那么一大塊胎記,青色的,難看死了。”

  這話如同雷擊,重重的劈在了韓長暮的心上,他臉色慘白,唇角囁嚅著繼續問:“阿杳,阿杳,你聽我說,你還記得,你是從哪里,從哪里進的掖庭嗎,你進掖庭前,是,是住在哪的?”

  姚杳抬起頭,眼睛閉了閉又睜開,看了韓長暮片刻,突然便笑了,糊里糊涂道:“你,你是不是傻啊,我,我是罪犯家眷,能在哪,當然是在牢里了,在牢里。”

  韓長暮的心一寸寸跌入谷底,抓著姚杳的手腕,抓的極緊,急切問道:“牢里,是哪個大牢,內衛司,大理寺,還是刑部?”

  “你拽疼我了。”姚杳的手腕被韓長暮抓的生疼,她掙扎著在食案上拍打不停,迷迷蒙蒙道:“我,在刑部啊。”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湊到韓長暮的眼前,嘿嘿嘿的笑了幾聲:“你不知道,我,我還碰到了個俊俏,俊俏小郎君,他還給了我,給了我半個餅,那個餅可真干,差點沒,沒噎死我。”她伸手拍了拍韓長暮的臉,嘿嘿嘿笑的更歡了:“你,你還別說,你長得有點像他。”她摸了摸韓長暮的眼睛:“眼睛像。”

  她摸到一點潮濕的水氣,她看了看自己的指尖,又看了看韓長暮的眼睛,突然喊了一聲:“你,你哭了,你怎么哭了,你別哭啊,我,我不吃你的餅了還不行嗎?”

  這時辰早過了飯點兒,秦淮河畔的西市街面上空蕩蕩的,沒甚么人,酒肆也封了灶,掌柜沒精打采的靠在柜臺后頭,垂頭耷腦的扒拉算盤珠子。

  沒什么堂可跑,跑堂也沒了用武之地,神情懨懨的靠著柜臺嗑瓜子。

  角落里一食案,一壺茶,一碟瓜子,一群人聊的熱火朝天。

  “你們說,日后遷都長安城了,咱們金陵城是不是就沒這么熱鬧了。”年輕后生有點胡人的模樣,長得深目高鼻,扯著把干巴巴的嗓子,猛灌了一口茶,伸手高高挽起袖管,一把大蒲扇搖的呼啦呼啦直響,即便是如此,汗珠子還是從額角不停的甩下來,到底是年輕人火力壯,稍稍沾上點日頭,便汗如雨下。

  中年漢子頭戴方巾,笑呵呵的捋著長髯:“怎么會,咱們金陵怎么說也是五朝京師,漕運碼頭,水路陸路都是必經之地,肯定差不了,再說了,官家搬走了,咱們金陵城的官兒和百姓,好歹也能松快松快,日子只怕比從前更好過了呢。”

  此人是這一堆人中唯一念過兩年私塾的,認得幾個字,時常幫著鄉里鄉親的寫個家書對聯兒什么的,頗有些威望。這一席話自然說的眾人頻頻點頭,深以為是。

  “誒,今兒怎么沒見著六爺。”半大小子一身半舊的短打扮,搭在肩上的汗巾已經分不出顏色來了,下了漕運碼頭就直奔這個酒肆,幾碗熱茶下肚,舒坦。

  一直翹腳坐在邊上,瞇著雙眸哼小曲兒的精瘦小子陡然睜開眼,高深莫測的笑了起來:“六爺如今可是攀上高枝兒了。”

  眾人皆是好奇心大起,有人斟酌了一句:“是那位燕王世子,新冊立的太子爺謝孟夏么?”

  精瘦小子瞟了開口之人一眼,點點頭:“可不是么,新鮮熱乎的太子爺,請六爺的戲班子過府唱曲兒。”

  方巾漢子眸光微暗,搖頭嘆息,隱含不屑:“這位爺,成天介花天酒地,荒淫無度,怎么也沒想到會是他入主東宮。”

  “噓。”精瘦小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音:“要不說背靠大樹好乘涼呢,這位爺再不著調,架不住有蔣大相公的耳邊風啊,聽說是中書省的蔣紳蔣相公說動了官家,保著這位爺入主的東宮。”

  官家登基后,冊立大王爺,也就是從前的燕王世子謝孟夏為太子,二王謝晦明為秦王,三王謝園景為簡王,四王謝離析為趙王,這原本是理所應當的新朝新氣象,可沒料到背后竟還有如此的驚天秘聞,眾人就著瓜子香茶,并幾瓣西瓜,聽得津津有味。

  廚子守著一眼沒甚么煙火氣的灶眼,越守越無聊,索性也跑到正堂,湊到柜臺邊上嗑瓜子,聽到這話,也來了精神,湊到那桌客人旁邊,眸光羨慕,連連咋舌:“那要是這么說的話,輔保太子這么大的功勞,蔣大人豈不是從此就要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了。”

  跑堂遙遙一笑:“蔣大人已然是丞相了,再高升,又能升到哪去。”

  方巾漢子抿了口茶,頗有些悲天憫人的嘆息一聲:“位極人臣,剝極必復啊,登高必跌重,不是好兆頭啊。”他回頭,望著柜臺后頭的掌柜,探究道:“掌柜的,你說是吧。”

  這話說得高深莫測,沒有幾個人全然聽明白,但還是聽得出不是什么好話,一時默然。

  掌柜低著頭扒拉算盤珠子,沒什么情緒的不溫不火開了口:“登高是旁人看著風光,跌下來摔死的是自己。”

  方巾漢子撫掌一笑:“掌柜的這話,話糙理不糙啊,你長得像個糙漢子,這心思倒是剔透的很呢。”

  年輕后生回過神來,輕輕擊掌:“說的是呢,想那方靈運,都做到御史大夫了,還有甚么不知足的,好端端的要去謀反,這不,他自己被活剮了也就算了,還連累的滿門都要流放劍南道。”

  半大小子拿著汗巾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低語道:“這就不錯了,謀反原是該株連九族滿門抄斬的,如今官家只是下旨,方家十五歲以上男丁判絞刑,女眷和十五歲以下男丁判流刑,這就燒高香吧。”

  精瘦小子嘖嘖舌:“誰說不是呢,坊間都說這事是御史中丞告發了方靈運,這中丞陳玉英跟方靈運是同科進士,卻一直被方靈運壓著一頭,可他害了方家,自己也沒落著好去,這不,陳家滿門也下了獄。陳玉英也判了斬刑,與方家的男丁一起,秋后問斬。”

  “聽說方靈運最小的兒子都十六了,這下完了,這不絕戶了么。”廚子提溜著長嘴銅壺,給眾人續了點熱水。

  方家和陳家是如今金陵城中最大的仇家了,陳玉英告發了方靈運,方靈運凌遲處死雖是罪有應得,可陳玉英卻也被扣了頂附逆的大帽子,滿門下獄,男丁流放,女眷沒入宮中為奴,自己也落了個秋后問斬。

  這是還沒嘗出羊肉味兒,就惹了一身騷;還是老天爺開眼,罪有應得,害人害己?

  眾人皆是一陣唏噓,又說了幾句閑話,眼看外頭落了涼,便三三兩兩的出門趴活,謀生計去了。

  冬日里的劍南道極冷極寒,一場又一場的雪下個不停,河水冰封,山巒素縞,冷的連鳥都飛不過去。

  少年在雪中練三九,一會兒劍一會兒刀,一會兒梅花樁一會兒攀墻頭。

  一身靛藍單衣在雪中蕭瑟著,看著都冷,可少年頭上卻冒著滾滾熱氣,絲毫不畏寒意。

  少年抿著薄唇,目光如炬,如同含了能殺人于無形的風刀霜劍,他讀書習武都極勤勉,四時不停,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走出劍南道。

  他始終記得那個人說的話。

  若要活著,從今日起,就永遠忘了從前的你。

  你既然活了下來,那便要努力的活著,不能輕易的去死。

  你的命,是無數人的命保下來的,你的生路,是無數人的鮮血鋪出來的,你活著,便不止是活一條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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