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網 > 錦衣長安 > 第四百二十回 動還是不動
  想來也是,在北方漫長的嚴寒深冬中,缺少取暖措施,也缺少食物,連基本的活命都成了問題,誰還有心思讀書,來達濟天下。

  她轉念想到了此次省試士子的人數,又想到了省試選取進士的人數,不禁嘖了嘖舌。

  這古代的考取進士之路,可比她前世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高考,要更加的難于上青天一些。

  難怪古人有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頭懸梁錐刺股之說啊。

  不這么干,是真的考不上啊。

  姚杳思忖道:“打亂了分好的南北考卷,在選取士子時,必然不能按照南北方士子的人數比例了,那么,此次考中進士的南方士子一定會比北方多。”

  韓長暮習以為常道:“的確如此,一般而言,出身南方的主考官會提攜南方士子,而出身北方的主考官則更愿意提攜北方士子。”

  孟歲隔點頭,接口道:“這也是人之常情。”

  姚杳也跟認同孟歲隔這話,要不怎么會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這句話呢。

  那么,打亂了南北考卷,必然是費盡心機的想要大力提攜南方士子。

  姚杳偏著頭問:“大人,這四名主考官都出身何地?”

  韓長暮凝神道:“若是這樣問,這四名主考官都有嫌疑,他們身后的家族,皆出自南方。”他微微一頓,繼續道:”王敬宗和阮平安雖然出身微寒,但也是南方士子。”

  姚杳抿唇。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即便先帝重新訂立了選取士子的規矩,但南方無論是在科考上的底蘊,還是在官場上的人脈,都遠非北方可以比擬的。

  故而這些年來,即便選取進士的規矩看起來像是公平了許多,但在官員的外放,升遷上,包括在重要的官職的委任上,南方進士都是要大大的壓過了北方舉子一頭的。

  這也造就了朝中南方官員無論是在人數上,官階上,還是在官職的重要性上,都壓倒性的超過了北方官員。

  而南方官員與北方官員之間的隔閡矛盾,也越來越不可調和。

  凡是南方官員提出的,北方官員一定要反對,凡是北方官員去做的,南方官員一定會刁難。

  而此次省試,若是在選取進士上失去了往日的平衡,在人數上極大的倒向了南方士子上,只怕會引發軒然大波,朝堂震蕩。

  士子們口誅筆伐的殺傷力,并不比將士們手中的刀劍小。

  韓長暮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臉色愈發的難看,目光幽暗莫測,齒縫間逸出絲絲寒意:“蔣閣老那里,有什么動靜?”

  何振福搖頭:“四名主考官那里,卑職都安排了內衛,沒有發現他們與禁軍有任何私下的聯系,就連金指揮使,他們也沒有見過幾面。”

  聽到金忠這個名字,姚杳手上的竹箸微微頓了一下,隨后神情如常的繼續吃。

  韓長暮沒有漏下姚杳這轉瞬即逝的變化,但他恍若不知,也神情如常的繼續吃。

  至于孟歲隔和何振福二人,他們倆心大,悶頭吃的歡暢,根本什么都沒看出來。

  韓長暮終于能體會到何振福方才的心酸了。

  眾人獨醉他獨醒的感覺,的確心酸。

  他就著心酸,抿了一口酒。

  這酒并不算很辣,但是卻有些后勁,他并不敢肆意的暢飲,畢竟還是有差事在身的。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看起來很是斯文,斯文了半晌,他問道:“程朝顏傳信過來了嗎?夏元吉有動靜嗎?”

  何振福塞了滿嘴的吃食,連忙狠嚼了幾口咽了下去,沉聲道:“程總旗傳信過來說,夏元吉一直沒有動靜,似乎也沒有發現那雙鞋子被人拆開過,那雙鞋子他還始終穿著,也沒有人與他見面。”

  韓長暮詫異極了。

  姚杳微微皺眉:“過了這么久都沒人找夏元吉,他們就不怕夜長夢多么?”

  韓長暮思忖道:“他們費盡了心力進入貢院圖謀此物,絕不可能在最后關頭有這種放棄之勢,要么是他們發現了夏元吉被人盯上了,不敢擅動,要么便是原本要與夏元吉聯絡之人行動不便,暫且無法露面。”

  姚杳卻是不認同,搖了搖頭道:“若是他們果真發現夏元吉被人盯上了,這怕早早的就打算起來了,至少會半真半假的試探幾次深淺,絕不會像如今一般,半點動靜都沒有。下官以為,要么是他們與夏元吉原本就不是一伙的,只是利益驅使,如今有些利益沒有談好,夏元吉不肯輕易將東西交出來,要么便是大人所說的那個可能性,聯絡之人行動不便,暫且無法露面,消息也傳不出去,此事便只能擱淺了。”

  韓長暮凝神片刻,問何振福:“夏元吉本人可有什么異常?焦躁不安?”

  何振福搖頭:“沒有,他讀書習字一如從前,沒有要跑路的意思。”

  孟歲隔聞言,嗤的一笑,帶著幾分譏諷:“這夏元吉還真沉得住氣。”

  韓長暮的目光微冷,神情淡薄:“只怕夏元吉知道聯絡之人身在貢院,難以離開,才會如此的淡然篤定,不慌不忙。”

  孟歲隔詫異無比:“大人的意思是,跟夏元吉聯絡的那個人,現在正在貢院里?”

  韓長暮端起酒盞,一臉沉靜:“正是。”

  一夜無話,次日天光大亮,晨曦燦爛如金,細細碎碎的在天際鋪灑,如壯闊波瀾的赤金波濤。

  天氣晴好,高聳的明遠樓融在璀璨晨光里,遠處的東西號舍早已空蕩蕩了,一片靜謐的景象。

  灶房里倒是忙的熱火朝天,淡白的炊煙裊裊升騰,站在灶房門口望進去,里頭煙火氣十足。

  今日送菜的車來的早了些,剛好與用朝食的眾人碰到了一處。

  平日里用飯的人都是分成兩波的,一波是提了食盒回到房間里用飯,而另一波人之間就在灶房旁邊的膳堂用飯。

  送菜的車停在角門,送菜的伙計扛著菜,魚貫而入,在禁軍和內衛的嚴密監視之下,將肉菜送進灶房旁邊的倉房中。

  蔡老大和伙計們都察覺到,今日的貢院與往日有些不同,監視似乎更加嚴密了些。

  進進出出的時候,自然也就多了局促和謹慎,連一句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到,只有沉甸甸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在四下里此起彼伏。

  余慶一手拿著竹箸,一手拿著肉饅頭,心不在焉的啃一口。

  聽到伙計們送菜的動靜,他的身子一僵,臉上露出轉瞬即逝的不安和驚恐,抬眼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那個人。

  見對面的人一動未動,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一直埋頭吃得正歡。

  他暗暗松了一口氣,不露聲色的微微挪動了一下身子。

  “別動。”對面那人仍舊沒有抬頭,只冷冰冰的吐出兩個字來。

  余慶打了個激靈,忙正襟危坐著,茫茫然的咬了一口肉饅頭,滿臉懵的瞪著對面之人。

  他在公事廳里見過這人幾次,雖是個姑娘,但一身男裝別有英氣。

  姑娘不都應該是柔弱不能自理的嗎?

  她怎么就像是長了三只眼的石頭,硬邦邦的能砸死人呢?

  余慶嘆了口氣,老老實實的坐了下去。

  外頭的喧囂之聲漸漸大了,像是一下子涌進來了許多人,吵吵嚷嚷的。

  余慶下意識的轉頭望向膳堂門口,只見是十幾個看起來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官員,說說笑笑著走進了膳堂。

  他轉過頭,又啃了一口肉饅頭,這才覺出不對來。

  今日的肉饅頭餡兒有點少,頭一口下去只見面皮兒不見餡。第二口下去,似乎,咬多了。

  他正在仔細回味口中有沒有肉餡兒的滋味,便聽到對面一聲輕咳。

  “大人準備好了嗎?”坐在對面的人終于抬起了頭,正是姚杳拿張淡漠的臉,略有些不耐煩的問道。

  余慶的身子一僵,緊張的磕巴道:“人,人來了?”

  姚杳微微側身,傾聽了片刻外頭的腳步聲,她神情不變,站起身來往外走:“來了,走吧。”

  余慶臉上如同枯槁,抖著嘴唇子,戰戰兢兢的站起來,跟著姚杳往外走去。

  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艱難,每一口呼吸都發澀。

  走出門,他正好與魚貫而入的那十幾個官員迎了個面對面。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心不在焉的回了一聲,根本沒瞧清楚是誰在跟他打招呼。

  姚杳走在前頭,離余慶遠,那個距離表明了她跟后頭那張死人臉沒有關系,她狀若無意的瞥了余慶一眼,突然停了下來,等他走近了才低聲道:“大人再端著這張死人臉,就要露餡兒了。”

  聽到這話,余慶非但沒有平靜下來,反倒嚇得更狠了,一雙驚恐的眼睛滴溜溜亂轉,慌亂無措的打量四周,看誰都覺得可疑。

  他慌亂之下沒有看路,一頭扎進了送菜的人群中,腳步踉蹌著,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余慶今日系了那條另有玄機的腰帶,被這么一撞,原本嵌的極為牢固的黃玉,便猝不及防的脫落下來,掉在地上滴溜溜一轉,湮滅在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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