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一,年關除夕。
天色有如剛剛擦拭了藥粉般的銅鏡一樣明亮,細雪有如棉絮一般飄落,在整座庸都城上都蓋了一層薄裘。
庸都城坊間的百姓們早早的就在自家宅院門前檐下貼上嶄新的殷紅桃符,掛上竹骨扎制的紅紙燈籠,再用一柄竹帚掃灑屋內角落,驅趕蟲蟻。
鎮西王府中的侍從們也在上上下下的忙碌著,或是清掃王府,或是在灶房準備除夕晚宴的材料,再是清點祭祀神靈的香燭和疏文,一片欣然景象。
王府四季院的廂房中,李夜清取來竹炭和蚌殼粉制作的牙粉,用柳枝蘸了青鹽凈齒,而后將頭發用玉冠束起,換上了一身嶄新的繡有墨云的繡袍。
他撕下廂房內的老黃歷,今日是除夕,下方注釋掃舊迎新,焚香祀神。
“時間真快啊,又是一歲過去了。”
李夜清感慨一聲,隨后將畫軸和霜降復又掛回了腰間。
外面瑞雪飄落,比以往數日都要來的更大些。
他走出廂房,來到四季院的院門外,卻發現一個王府內的侍女正朝著院落走來。
侍女看見李夜清,連忙拱手低頭道。
“玄禎殿下,鎮西王大人請您和世子殿下同去觀雪樓品茶垂釣。”
聞言,李夜清點了點頭,回道。
“是嗎,那我現在過去。”
而侍女也撐起了一柄紅色的油紙傘,隨行身側,替李夜清擋去了落雪。
鎮西王府占地極大,絲毫不亞于那座圣人在庸都城的大行宮。
因此王府內也設有靶場,演武校場,假湖和觀景閣樓。
穿過王府小巷,走到正院外,面前豁然開朗。
觀雪樓位于鎮西王府最東側,背靠一座清涼山,山中山神神祠香火鼎盛,遠遠的站在觀雪樓下都能看見裊裊煙香自山中神祠飄出。
煙香氤氳在觀雪樓下的神棲湖中,形成了有如江南道的煙雨水汽之景,偶有數尾鯉魚翻騰越出湖面。
李夜清將油紙傘推還給了侍女,獨自一人走上了觀雪樓。
觀雪樓高七層,是鎮西王李烈剛就藩時所建,鎮西王是有名的武癡,西望樓中他收藏了天下的名劍寶刀,而這觀雪樓中他側收集了天下頂尖的功法。
三教法門雖然是修行之本,但武夫不事修行,功法就顯得更為重要,就連三教的山上人除卻修行外,也要練習外用的功法。
李夜清走進觀雪樓,看向四周整理齊整的本本功法,自步法到刀槍劍戟弓等皆有,怕是其中的隨便一本扔到外面都會引起武夫們的爭搶。
其中第一層內共有功法七百冊,第二層卻只剩下了一百余冊。
等走到第六層的時候,就只有寥寥數本功法擺在其中了,但越往上,這些功法就越發的厲害。
在第五層的時候,李夜清在書架后看見了一個人影,正坐在角落里捧著一本功法仔細研讀,只不過屏風擋去了他的大半個身影,李夜清并沒有看清那人的樣貌。
走到頂層時,只見徐之斐已經坐在了案旁。
紫檀木案上擺著幾碟精致的糕點菜蔬,兩個貌美侍女正在一旁烹茶煮羹。
李夜清走到徐之斐對面落了座,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道。
“鎮西王呢?”
捏起一塊糕點后,徐之斐咬了一口回道。
“還不曾到呢,今日除夕,晚上有不少庸都城的世家大族會來王府赴宴,鎮西王現在應當是在審閱名冊。”
李夜清有些好奇,他看向徐之斐這悠然自得的樣子,不禁詢問起來。
“這樣啊,對了,你小子這次不是擔任昭武將軍的副將嗎?怎么能這么自由的出行庸都城,不用在軍營里?”
徐之斐擺了擺手道。
“打仗也得看時候,今日可是年關休沐,軍營里也是要犒賞三軍,休息兩日的,更何況我作為鎮國公之子,自然是要來王府,替鎮國公出面為鎮西王慶賀,早在行軍路上時,昭武將軍就已經囑咐過我了。”
“原來如此。”
李夜清點了點頭,隨后看向觀雪樓外的景象。
這觀雪樓頂層并未安置墻壁,而是以四根梁柱撐起樓檐,更像是一座高亭,在這里可以俯瞰大半個王府景象,以后背后清涼山的山野景觀。
梁柱里刻有防風符法,層層鋪設地龍,可保證風雪不侵,冬暖夏涼。
此時雪落更甚,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但一輪青日卻仍舊高懸于穹漏之上,大有瑞雪豐年寓意。
身旁的年輕侍女煮好了茶,端起銅壺來到木案旁,為殿下和世子斟茶侍奉。
李夜清頷首微笑,接過溫熱的茶盞,用瓷蓋拂去了杯中漂浮的茶葉。
“這雪說來也怪,前幾日只有零星半點,今日除夕年關,卻偏偏落的大了。”
“瑞雪豐年,好兆頭。”
徐之斐朗聲一笑。
而在這時,有一道墨色的身影掠出了觀雪樓,徑直落在了神棲湖之上。
此時冬末的尾巴尚未離去,西地尚冷,神棲湖上正結著半指后的薄冰。
可那墨影卻穩穩地停在了湖面之上,在漫天風雪中孑然而立。
這湖上刀客身著玄衫黑衣,在風雪中同時抽出了腰間的素商至和菩薩蠻兩柄刀。
素商至刀身輕巧,其刃卻鋒銳無匹,通體銅紫之色,可輕松劈開玄鐵披掛的重甲。
可另一柄菩薩蠻卻大朽不工,刀身厚重,鈍而無鋒。
這兩柄刀在黑衣刀客的手中巧妙的合二為一,刀法精純,兩柄刀有如手臂之延伸,揮舞自如。
隨著雙手刀舞的刀氣縈繞,那漫天的風雪都被刀風所卷起,風中隱有刀鳴之聲,似如雀啼。
樓上兩位殿下手持瓷盞,憑欄向下而觀湖上的雪中刀舞。
饒是山巔境的武夫,在北荒軍營磨礪數年的徐之斐見了這雪中雙刀行,也不由得撫掌贊嘆一句好刀法。
神棲湖上,狐女的雙手刀舞愈來愈快,但步伐卻仍舊靈動飄逸。
李夜清也不禁感慨狐女刀法進展之神速。
“刀氣可卷漫天風雪,步伐移動可使薄冰如常,這樣的刀法天賦,就算是本王征戰數十年,閱人無數,也是前所未聞。”
聽著身后的聲音傳來,李夜清和徐之斐側目望去,只見鎮西王李烈手捧一尊銀鑲紫玉的暖爐走來。
李烈站在觀雪樓的樓欄旁,看著雪中刀舞道,
“昨夜我見她深夜習刀,刀法嫻熟卻稍顯稚嫩,我實愛武道之才,便送她進了觀雪樓中,將雷池與桃花兩本刀譜交給了她,天下刀法常見,可這雙手刀法卻是少有,這兩本刀法皆是單手刀,如何融會貫通為己用,就只能看她自己的悟性,沒曾想,只是一夜,她就能夠將雷池與桃花這兩本刀法融合的如此巧妙,令人側目啊。”
聞言,李夜清不免有些感慨道。
“難怪我見其刀法精練上乘了數層,原來是有三爺爺贈送刀法,這倒是雪兒的機緣。”
“機緣可以是自己碰到的,也可以是他人給的,但最終能不能抓住機緣,這才是自己的造化。”
鎮西王李烈摩挲著掌中的珍寶暖爐,解釋道。
“桃花刀法是當年蜀州名將黃子修將軍所習刀法,刀法靈動飄逸,自從黃子修老將軍仙逝后,這本桃花刀法就和他的佩刀素商至一同被我收進了鎮西王府中,這么多年來,不知道多少庸都城的年輕將領和武道翹楚來王府求這本刀法,我也給過其中幾人觀閱,但卻沒有一人能將其真正練的通透。”
“哦?”
李夜清點了點頭,感慨道。
“沒想到這桃花刀法還有這樣的來歷,倒真是大機緣一件,不知另一本雷池,是從何而來?”
聞言,李烈看向觀雪樓下,回道。
“雷池刀法是西方雷象氏族所傳下的,當年圣人西逐妖魔后,雷象氏覆滅,他們氏族族傳的刀譜卻被我偶然所得,后來收納于這觀雪樓中的第六層,雷池刀法厚重而剛猛,大開大合,不過能將刀法研習精通已經是不易,但若是與將兩本完全不同的刀法用于雙手,這才是難如登天,玄禎,還有世子,你們可曾看出這其中的精妙所在?”
聽到李烈的詢問,李夜清和徐之斐兩人都仔細的向觀雪樓下的神棲湖上看去。
可初見僅是雙手刀舞,再看也不過漫天風雪隨刀鋒卷起。
李夜清看了數招,這才瞧出了其中的端倪。
狐女的那柄素商至輕巧鋒銳,但揮舞時卻猶如重錘落地,刀勢渾厚,本應該適合用桃花的素商至,卻舞出了雷池的氣息。
而那柄菩薩蠻,刀身雖然厚重,可卻舞的格外靈動飄逸,兩柄刀和兩本刀譜達成了一個巧妙的平衡。
這時,徐之斐也一拍憑欄道。
“我看出來了,她的左手障刀厚重,本該是大開大合的剛猛刀法,但卻舞的輕巧,右手橫刀鋒銳,可刀法卻剛猛無鑄,她交換了兩手刀譜,這才將這兩本截然不同的刀法融匯于一身,取他山之長補己之短。”
李烈頗為欣賞的看向徐之斐,贊嘆道。
“世子聰慧,一眼就看出了這雙手刀法的精妙所在,不愧是鎮國公之子,這般見地就算比起當年的徐達也有過之。”
李夜清也笑了笑,附和道。
“真不愧是山巔境的武夫。”
觀雪樓下,神棲湖上。
狐女雙手刀舞作罷,那卷起漫天風雪失去刀風所裹挾,猶如桃花盛開般散去,但卻不曾沾染一縷在其發梢。
她站在雪中,似乎對這刀法又有所感,將雙刀收回腰間鞘中,縱身又如白虹掠回了觀雪樓內。
隨著狐女的離去,那神棲湖上的冰面也瞬間開裂,引得湖中潛魚紛紛躍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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