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雞鳴山中的竹筑里用過晚食后,李夜清就在山下與燭陰練起了拳譜中的第二式谷雨。
谷雨如其名,其自雨生百谷、清凈明也之意,雖不如驚蟄式的剛猛無鑄,卻有著許多變化。
雨中,李夜清在棲霞寺廟的廟墻后遞拳,每一拳遞出時都帶動了周身的雨落。
燭陰舉著李夜清的那柄油紙傘,立在一旁指點。
“所謂谷雨式,其共有三式拳招,對應了春末三候,第一招為萍始生,第二招為鳴鴆拂羽,第三招為戴勝降桑。”
李夜清提起經絡中的氣血,隨后沉肩擤氣,可遞出的一拳卻好似軟弱無骨,輕柔的如同錘向了棉花。
但周遭的落雨,又不僅僅是,就連他方圓數尺間的氣都被這谷雨式所帶動,跟著經絡內的氣血流轉而匯聚,最終隨著一拳遞出而迸發。
驚蟄式的拳風好似春雷滾動,警醒萬物復蘇,可谷雨式卻截然相反,拳風如青絲細雨墜地,若不細聽則不可聞。
但這一拳的拳力落在了柏樹的樹身上后,先是毫無動靜,隨后細微的碎裂聲從樹內傳出,最終一人合抱的古柏竟然崩裂倒塌,而后拳風不止,將樹后的一片夜雨都吹向了遠處。
見李夜清習這一式已初有成效,燭陰微微頷首,說道。
“這便是谷雨式的第一招萍始生,與之后兩招異曲同工,主以拳勁傷人,難以覺察,等發覺時拳勁已然透體而出,就好似谷雨之后春雨驟然增多,一夜間子規啼血眾生播種,桑樹也可見戴勝鳥立于枝頭。”
李夜清收勢起身,看向眼前的斷口道。
“驚蟄式剛猛,主修外力,谷雨式輕柔,主修內勁,由外至內修行拳法,這就是燭陰君所說的層層遞進,返璞歸真的修行之法了吧,練拳雖然好似登山,需謹記一步一腳印,可我卻不免有些好奇于之后的大暑、霜降和大寒了。”
對此,燭陰只是囅然微笑,踱至李夜清身側后將油紙傘往前伸了些許道。
“相信假以時日,李郎就能夠修至此境了。”
二人正探討拳法時,棲霞寺內的沙彌撐傘一路小跑過來。
“李師叔,首座他在閶云軒中等您,說是有事相商。”
沙彌口中的首座自然就是黃廣孝。
聞言,李夜清有些詫異,以往的這個時間,黃廣孝都會在坐禪誦經,或者觀書揣摩棋譜,并不會隨意讓人打擾。
“師傅找我?好,我知道了,”李夜清側目看向燭陰,“那我先回寺中了,明日修行拳法時或許還要叨擾燭陰君。”
燭陰將油紙傘還給了李夜清。
“無妨,去吧。”
只是李夜清卻不曾接過,而是隨手掐了一道莫沾衣靈法,隨即夜雨就一滴也不曾落在他身上,和燭陰說了一聲后就轉身與小沙彌走進了寺廟中。
…………………
閶云軒。
黃廣孝披著玄色的僧袍,正坐在閶云軒的小閣中,身旁的精怪賣力地扇動手中蒲扇,為其烹煮熱茶。
不多時,李夜清的身影就出現在閶云軒的門前。
“師傅,您找我?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嗎。”
“玄禎啊,坐過來,沒什么大事。”
等李夜清坐下后,黃廣孝又吩咐起正在煽火的精怪道。
“禍斗,把玄禎身上這件被雨淋濕的氅衣拿去烤干了,記住千萬別讓衣裳碰了火,這氅衣的布料可貴的你不敢想,對了,爐火也顧著,里頭煮的可是百兩一餅的好茶葉。”
而那只正在煽火的小精怪不情不愿地應了聲好,隨后走到李夜清身前,抬頭看向他,悶聲悶氣地向李夜清伸手道。
“喂,快把衣服脫下來。”
這時李夜清才看清了這只精怪的長相,此前給對耳銅爐內藥材燒火時,他一直沒注意這只小精怪。
只見這精怪個頭兒不大,全身是墨黑色,同時有著細細的金色紋理,像是一條直起身子的小狗,腦袋大身子小,還耷拉著兩只耳朵。
見李夜清盯著自己看,卻不開口說話,禍斗叉手喝道。
“什么什么,李玄禎?我叫你呢,快把衣服脫下來拿去烤。”
話還未說完,黃廣孝手中的一串佛珠就砸在了它的腦門上,疼地禍斗嗷嗷直叫。
“李玄禎這個名字也是你這小妖能叫的?你該用請字。”
“臭和尚,大爺我……”
“嗯?”
禍斗剛忍不住破口大罵,可才看見黃廣孝有抬手的動作,立馬歡快地搖起了尾巴。
“請李君把氅衣脫了,我來幫您烤干。”
見到這幅情形,李夜清強忍著笑意,將身上濡濕的氅衣遞給了禍斗。
禍斗舉著氅衣,搖搖晃晃地走到了爐火旁,一邊將氅衣小心翼翼地鋪開,一邊嘴里小聲地罵著臭和尚,死紈绔。
李夜清看向一屁股坐在爐火旁的禍斗,詢問起黃廣孝道。
“師傅,寺廟里的脊獸我知道,可這只小妖我倒是面生,哪里的?”
黃廣孝捻著佛珠,提醒了禍斗要注意茶水后就對李夜清說道。
“你說禍斗啊,等師傅先扯個題外話,既然玄禎你對志怪之學如此有見識,應該聽說過厭火之國吧?”
聞言,李夜清微微頷首。
“自然是知道的,厭火國是妖魔亂世時的一處地界,群妖肆虐,地勢惡劣嶙峋,只是太平之后,厭火國就和朱卷國這些地界一樣,都逐漸消失被西方諸國劃進了疆域,這和禍斗有什么關系?它難道是厭火國的妖嗎。”
黃廣孝側目,瞥了一眼正在賣力干活兒的禍斗,解釋道。
“可以這么說,這家伙雖然不是當年厭火國中的妖魔,但卻是其中一支大妖部族的遺脈,開元三十二年大鬧庸都城,還燒毀了都護府和王府的火妖就是它。”
當年庸都大火案,李夜清也是聽說過的,但他卻不知道收伏了庸都大火案元兇的就是黃廣孝。
“當年我正從敦煌地界動身,準備前往京畿道,正逢禍斗在庸都城中逞兇吐火,城內十數高功都拿它沒有任何辦法,可當時我也只是化境,和它斗了整整三日,這才斗敗了同為化境的禍斗。”
黃廣孝捻須回憶起當年的這段庸都往事,不禁感慨,繼而又補充說。
“我重傷了禍斗,將其一同帶回了玉京,最初鎮壓在大相國寺的佛爐下,后來棲霞寺落成,就帶到了棲霞寺里,現在它也悔過了自己的罪行,摒棄了一身的戾氣,我就解開了封印,讓它在寺里做些雜物,這也是修行修心的一部分,它雖在入境止步了許多年,可現在傷已痊愈,又在佛法妖力同修,興許日后也能有望踏足四境。”
而這時,正在整理氅衣的禍斗小聲嘀咕了一句。
“悔過你大爺。”
下一秒,它的耳朵就好似被一只無形的手給捏住提了起來,疼的它嗷嗷大叫,直向黃廣孝討饒。
“悔過了,悔過了,大爺我真的悔過了。”
許久,黃廣孝才收回了那縷靈氣。
現在的黃廣孝早已是四境圓滿,遠非入境的禍斗可比。
另一邊,禍斗將氅衣翻面攤好,又取下爐火上的茶水,滿臉不情愿地頂著銅爐走來,給李夜清和黃廣孝倒上茶水。
李夜清向禍斗道了聲謝,接過茶盞對黃廣孝說道。
“入境的妖被叫做小妖怪,這天底下也只有師傅您了。”
難得被人道謝,禍斗也得意地叉起腰來,尾巴左右搖擺,同時用妖氣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夜清。
“喂,李玄禎你小子怎么還不是知境,真是廢物啊,枉費了臭和尚這么多人往你身上砸這些天材地寶。”
禍斗說話一點不可氣,它倒是想看看這個京城的紈绔生個氣到底是什么模樣。
可令它沒想到的是,李夜清對于它的奚落只是莞爾一笑,隨后摸了摸它的狗頭說。
“小子愚魯,日后修行還要禍斗兄多多提點才是。”
這一番話說的禍斗心花怒放,那尾巴幾乎搖出了殘影來,可它面子上仍然是冷哼一聲道。
“既然你這么謙遜,大爺以后也不是不能提點你,我看你尚且年輕,雖未入知境,可這一身氣血和靈氣卻不輸于尋常的知境修行者,那幾日看你練武也是頗為吃苦耐勞,大爺我就勉為其難的夸獎你兩句吧,可不要得意忘形,還有一件事,你到底要摸我頭到什么時候?”
禍斗還沒裝完,黃廣孝就一把拎著它的尾巴,隨手扔到了爐火旁。
“說幾次了,看著點火,別燒到了衣裳,那衣服貴的很,你若是弄壞了,罰你在寺里再當十年的小雜役。”
“臭和尚,火不能碰,雨就能碰了?你分明是……”
禍斗罵了兩句,見黃廣孝似乎要往這邊看了,聲音就立馬小了去。
李夜清淺啜了一口盞中茶水,只覺得清香撲鼻,溢于唇齒間。
“真是好茶,對了師傅,方才一直在說禍斗的事,我都險些忘了,您找我來是所謂何事?”
“沒什么大事。”
黃廣孝端起茶盞,用瓷蓋撇去了茶湯上漂浮的茶葉后說道。
“有人給你的銜蟬居里送了一封青蚨信,你不在家,我安排在城中的人手見到了此信,就給帶回了寺中。”
李夜清挑了挑眉。
“信?誰沒事會給我寫青蚨信啊。”
黃廣孝啜了口茶湯,將袖中的那封青蚨信遞到了李夜清面前道。
“好像是老筆齋的那個老學究寫來的,就是太子府的春坊大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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