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三刻。
一架玄色幕遮的馬車停在了丹青坊老筆齋的主宅前。
丹青坊不同于內城其他坊市,因多作筆墨生意,入夜后便鮮少有游者在坊道上流連。
兩位儒士從馬車上走下。
身披鶴氅,頭戴儒冠,須發花白的是當今右春坊大學士姚槿塵。
另一位穿著皂衫,腰系靈祝祠玉帶的老者正是景明書閣閣老,又兼書神,紙神,筆神和墨女四神祠廟靈祝的楊仕奇。
老筆齋外站著一人,是莊子然的弟子,老筆齋的代朝奉韓韜。
韓韜早已在老筆齋外等候了許久,這會兒又見兩位大儒,還是有些緊張的上前地說道:“二位大學士,我家先生就在老筆齋內等候,請跟我來。”
楊仕奇頷首,道了聲好。
而姚槿塵卻還是那副模樣,韓韜只能自我勸慰說是大儒高傲。
……
老筆齋書房中。
寬木書案上只點著一盞燈,一旁是燃燒的香爐以及兩座炭爐。
第一座炭爐貼著灶君符,文火煎煮著一壺綠蟻酒,另一座炭爐上卻是在炙烤著半只羊羔,是膳金樓的伙計送來。
莊子然手中捧著浮生新作《雪山飛狐》,捻著酒盞,看過兩頁就抿上一口溫酒,時不時翻動著炙烤的羊羔,好不愜意。
這一整個午后,莊子然就是這般度過的,正是一讀好書,便渾然不覺時間流逝。
書中胡苗夫婦的江湖事跡同樣引人入勝,只是比起前作少了些許家國義氣。
在書案另一旁堆滿了書稿,都是近日來玉京儒生們的投稿,《神雕俠侶》大火,開創了大玄書冊江湖流派的先河。
從中也側面看出大玄儒門不拘一裁,只要文筆深厚即可。
因此許多人仿照浮生寫下了一篇篇江湖流派的書稿,遞送到老筆齋中以求被采納收錄,修訂成冊。
一下午,莊子然看了許多書稿,卻也只篩選出三篇,其余的大多都是文采平平,甚至是文抄公之流。
‘篤篤。’
書房門外響起了兩聲叩門聲,莊子然頭也不抬的喚了聲進。
楊仕奇走進后,見到炭爐上的炙羊羔和綠蟻酒,不禁拊掌笑道。
“莊學士溫酒下炙,秉燭讀書,好自在。”
這時,莊子然才見到進來的是楊閣老和姚槿塵。
“哎呀,我這看書看昏了頭,不曾想楊閣老已至寒舍,”莊子然放下書冊,連忙招呼道,“快請落座,僅有薄酒一壺,招待不周。”
為楊仕奇拉開案椅后,莊子然也不咸不淡地讓姚槿塵落了座。
楊仕奇接過莊子然遞來的一杯綠蟻酒,拿過莊子然蓋在書案上的書冊,右下署名是浮生。
“這是浮生的新作?”
“對,正是浮生新作,”莊子然翻動著炙烤的羊羔,一邊高興地說道,“在下正先睹為快,不下于《神雕俠侶》。”
楊仕奇夾住莊子然翻閱的一頁,略微看了眼序文,頷首道。
“浮生筆力渾厚,文風開創先河,實乃我大玄不可多得的儒門大材,如今他可真是名人啦。”
聽楊閣老毫不吝嗇對李夜清的贊賞,莊子然也頗為自得。
“能得到楊閣老賞識,也是浮生的幸運,還不知今日楊閣老尋我是為何事?”
“三件事。”
楊仕奇伸出三根手指道。
“這第一件就與浮生有關。”
“哦?楊閣老請說。”
“景明書閣是圣人親筆而建制,自號收納天下藏書,因此,”說到這里,楊仕奇停頓了片刻,“我有個不情之請,老筆齋是拓印浮生書冊的原地,景明書閣愿以高價收購《神雕俠侶》初稿,不知可否?”
聽到楊仕奇是代表景明書閣來收購原稿,莊子然捻須笑道:“既然如此,有何不可?雖是君子談財不太好,但我老筆齋也不能辱沒了景明書閣的名聲,楊閣老出價幾何,我便折中。”
“好。”
見莊子然答應的如此爽快,楊仕奇拊掌道:“不開多,十二萬兩。”
“那便是六萬兩,”莊子然當下應承了此事,“稍后我讓學生將原稿取來。”
如此一來,景明書閣少費了六萬兩,莊子然也成全了楊閣老一樁心愿,兩人相談甚歡,就著炙烤的羊羔肉便飲了三四杯。
這二人本就亦師亦友,只是楊仕奇忙于景明書閣事務和四神祠廟的繁瑣事,故而許久不曾把酒言歡。
姚槿塵喉頭動了動,目光終是沒忍住落在了那炭上的羊羔。
莊子然以薄刀切下一塊,撒上佐料于盤中,推到姚槿塵面前。
“可別說我老筆齋沒有待客之道。”
“你當我姚槿塵是甘于口腹之欲的淺薄之輩嗎?”姚槿塵瞪著眼,撕下一條肉放入口中,“辣子和春蒜擱少了!你做的東西還是那樣難吃。”
話雖這么講,但右春坊大學士還是很快吃了個干凈,從莊子然手中拿過炙烤羊羔的鐵釬,一邊翻轉一邊撒上佐料。
“你還是這老樣子,口嫌體正直。”
楊仕奇看著這兩個自己從前的學生拌嘴,仿佛又回憶起了當年,抿了口酒后說道。
“第二件事,是有關于書神的。”
聽到書神,莊子然不禁眉頭一瞥。
李夜清銜蟬居中的只是文房四妖,距離證得神位還不知要走的多少路。
而當今大玄司天監登記在冊的文房四神,書神名長恩,證得神位前是因坊間愛書人杜撰出的司書鬼,后修行證道,得圣人敕封。
只是在當年圣人西征妖魔作亂的境外,大玄神靈隨軍數百位,規模遠比現在這次出征來的大。
而書神長恩就在那次出征后不見蹤影,無論書神廟中如何焚香禱告,卻始終不見書神長恩顯靈,就連司天監也尋不到蹤跡。
時日一久,有人說書神是破境飛升了,也有人說,書神被拖入了桃止山的地門。
眾說紛紜間,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兩日前,我在書神廟中照例焚香誦念,不料這次卻得書神長恩靈應,只是極其微弱,”楊仕奇用袖包里的帕巾擦拭了嘴角的油漬,繼續道,“翌日我就去了司天監,和監丞,大星官推演,確定了書神長恩受困于大玄西陲。”
書神一直不曾身死道消,只因那神位已然還在,若是書神消散,則需令外一人或妖接受敕封,頂替神位。
莊子然將酒盞擱下后問道。
“既然書神尚在,何不與司天監的高功聯手,深入西陲,解救書神?”
楊仕奇摩挲著指腹,緩緩說道:“本該如此,只是昨夜接到圣人親筆的青蚨信,故而耽擱了,此事還需要面呈圣人,待圣人裁定方可行事。”
莊子然駁回道。
“圣人?圣人不是還有半月才至玉京城北玄武門嗎?如今書神受昭,迫在眉睫。”
在一旁翻烤著羊羔的姚槿塵嗤笑說。
“還半月呢,圣人早就回京了,如今就在這內城中。”
說完,姚槿塵切下一塊放入盤中,遞給楊閣老前又撒了一小撮細鹽,比起莊子然炙烤的不知好了幾何。
莊子然的詫異也是意料之中。
“什么?圣人已經在玉京城了?”
“這便是第三件事了。”
楊仕奇剛擦拭了嘴,見姚槿塵炙烤的這塊羊肉又嫩又美,當下又切了一小塊放入口中,再就著一口酒壓下,這才繼續道:“圣人親筆的青蚨信中讓我等今晚亥時三刻前往朱雀大街的司夜譙樓中面見,圣人何等耳目,書神長恩之事想必早已知曉,讓我等去估計就是商議派遣何人前往西陲,而將莊學士你喊上,應當是詢問《麟功大典》的籌備情況。”
《麟功大典》是當今圣人的心血,同樣也是其心病。
只因當今圣人上馬安邦,下馬治國,但終究是武功高于文治,更有許多不明事理的窮酸腐儒稱其是窮兵黷武。
故而編纂一本古今奇書,彰顯其文治之功就成了圣人之所愿。
莊子然搖搖頭說。
“《麟功大典》籌備所耗時耗力甚久,如今不過堪堪整理完歷代古籍,其中陰陽,僧道和技藝三類還有所欠缺,怕是不能讓圣人滿意。”
“無妨,此書貫通古今,博采百家,無一二十年不得以成書,圣人自然也是明白,”楊仕奇頷首道,“你只需如實相說即可,切不可夸口,不可有所相瞞。”
莊子然拱手回道。
“明白,屆時還賴楊閣老幫襯一二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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